20：堕入凡尘的仙女——谈林黛玉悲剧命运的必然性
撰文/雷玉辉·辽宁辽阳
编辑/渝夫·天津河东
不得不说，雷玉辉兄对《红楼梦》的研究是深入深刻的，尤其是对他十分钟爱的林黛玉，无论是秉性还是才情，都剖析得极其到位。
正如雷三哥所言，林黛玉固然知性高冷、冰清玉洁，但她只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仙子，很难融入凡尘俗世，既过了烟火日子，也成不了合格妻子，只能是贾宝玉们心中的“诗和远方”。
上海的疫情，让我们了解了世界上有一批人，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，靠去饭店或者点外卖生活，不会洗衣服，不会做饭。准确地说，他们缺少基本的生活技能。
这一点，颇像只要冰清玉洁、不食人间烟火的林黛玉。
黛玉是“世外仙姝”，但她注定是“寂寞林”
我知道仙女或者精灵下凡都不会有好结果，因为仙是仙，人是人。织女下凡嫁给了董永，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，可却被王母娘娘召回，从此天地相隔。白娘子却没有那么幸运，还没等嫁给许仙就被法海永镇雷峰塔。
林黛玉在曹雪芹笔下和读者心中是高洁的，她容不得半点尘俗污染。
可我们仔细读来，却觉得黛玉是纠结的，撕裂的，矛盾的。不懂黛玉的人认为黛玉小性、刻薄、清高、自恋等。真正读懂了才明白，黛玉确实够得上冰清玉洁。
黛玉的性格特征是民主主义思想的萌芽，是作者真善美的寄托，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。
她不但容貌美丽，生得倾国容貌，还有旷世诗情。是世界文学作品中最富灵气的经典女性。
“年貌虽小，其举谈不俗，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，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。
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，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。态生两靥之愁，娇袭一身之病。泪光点点，娇喘微微。闲静似姣花照水，行动似弱柳扶风。
心较比干多一窍，病如西子胜三分。
黛玉的纠结就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认识自己，本来就是莲花，却有了桃花的欲望。
莲花之性：圣洁，“可远观不可亵玩”。
第六十二回的“占花名”，作者给几位重要人物以花定性，黛玉抽到了花签是芙蓉。这里的芙蓉是指水芙蓉，即荷花，也称作莲花。
宝玉为晴雯写《芙蓉女儿诔》，把晴雯当成芙蓉花神，其原因就是丫头见“园中池上芙蓉正开”，便随口说是“专管这芙蓉花的”。“池上芙蓉”，当然是水芙蓉。
脂砚斋说，“虽诔晴雯，而又实诔黛玉也。”晴雯的芙蓉花神是丫头胡诌出来的，从“占花名”可知，黛玉才是正宗的芙蓉花神——圣洁莲花的化身。
关于莲花的圣洁之性，有着超凡脱俗之性，不沾染世之功利，也无世之情欲，六根清净，所以既圣且洁。比如观音菩萨无论站或坐，都有一个莲花台托着。
莲花还有一特点，因其圣洁，而“可远观不可亵玩”，只宜远远仰望，不能被亵渎，这才是“世外仙姝”该认清楚的自我定位。
对莲花的品性，宝玉在《芙蓉女儿诔》里也有阐述：“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，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，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，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”。质胜金玉、性比冰雪、神堪日月、貌如花月，世间最美好的形容词放在莲花身上，都不为过。
由绛珠仙草降生于凡世的黛玉，依然保留着仙姿与仙态，但在心理上却有着世俗的情欲不可自拔。
桃花之性“宜室宜家”。
《葬花词》里，黛玉就以桃花自居。她和宝玉在桃花下共读西厢，开启了凡夫俗子的情欲，然后又因被宝玉冷落而吟唱出了哀怜身世、害怕不被呵护的《葬花词》。
一直到第七十回的《桃花行》，黛玉还在以桃花的凋零喻示自己早逝的命运。
相比于莲花的圣洁，桃花是最能代表凡尘俗世的花。然而，桃花最重要的特性不是花的妖娆及易凋零，而是“宜室宜家”。
《诗经.桃夭》里，人们就对桃花的特性进行了赞美：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，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人。
桃花代表着美丽而又健康的女子，且有着善于藏拙、睦邻友好、持家劝夫的特点，所以“宜其家室”，最适合娶回家当妻子。
在“占花名”时，作者把桃花的花签给了袭人，并附注：“杏花陪一盏，坐中同庚者陪一盏，同辰者陪一盏，同姓者陪一盏。”
袭人最符合桃花之性：她是凡俗贤妻的代表。容貌虽不出众，却也不失其芳华；她勤奋且坚忍，不等不靠、不吵不闹；她性情平和，人际关系良好到主仆上下都一致称赞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花陪盏。
可黛玉不同。黛玉的一生，亦莲亦桃，又非莲非桃。
仙女下凡，如果愿意放下仙女的身段，完全活成一个凡人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。怕只怕已经下到凡间，却处处以仙女自居，就成了自我折磨。
黛玉正是这样，一边“清高自许”，一边又想得到宝玉的爱，于是活成了分裂和纠结。
圣洁之莲花和凡俗之桃花是无法并存于一体的，因为她们是对立的关系：要么圣洁，远离俗世凡尘之性；要么凡俗，远离超凡脱俗之性，“宜其家室”
莲花虽居于尘世，但活得通达，不会被俗世困扰而自寻烦恼，独立而自在。
桃花则与莲花对环境的要求正好相反，桃花易于栽种，有人类居住的地方，便可种桃花，生来就是与人类共生的。人们可以和桃花无限接近，她开得热闹，同时也因吸引人群而共同热闹，所谓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。
这就是把桃花喻为“宜室宜家”的原因：她让人类变得快乐而热闹，快乐是因其和睦。
这就是尘世所呈现的景象，也是袭人活出的样子，“桃红又是一年春”，桃花在哪里开放，哪里就如春天般充满着生机。
在宝玉心中，对黛玉和袭人有着精准的定位：袭人带给他尘世的温暖与热闹，黛玉带给他超凡脱俗的精神向往。所以他才会想“找黛玉去相伴一日，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”，白天去池边观赏圣洁的莲花，晚上回到桃花丛中享受凡俗的温柔乡。袭人是宝玉的“眼前的苟且”，黛玉是宝玉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然而，黛玉的自我认知是模糊的，她不愿意像袭人一样的凡人，却又以凡俗的桃花自居；她想保留自己莲花般的超凡脱俗之性，不允许宝玉用言行对她亵渎。
于是，黛玉在高不成、低不就中分裂，找不准自己的位置。作者用花签告诉她：“莫怨东风当自嗟”，哪有什么“风刀霜剑严相逼”，哪有什么“嫁与东风春不管”，本该如莲花般远离俗世纷争，偏要学桃花与百花争艳，人生便在嗟叹中消磨。
黛玉的悲剧不但是时代的悲剧，也是性格的悲剧。
即使是活到现在，黛玉的性格，也不会让爱情和婚姻幸福。她永远不会允许宝玉见到姐姐忘了妹妹，她的眼睛里揉不了沙子。而宝玉也绝不会因为黛玉而改变自己。
名雷玉辉，辽宁辽阳灯塔市人，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。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，辽阳市红楼梦学会秘书长，灯塔市政府公职人员。
